李文倩:维特根斯坦的“上帝”
2020-12-01 11:4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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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文倩  来源:再建巴别塔

本文选自《维特根斯坦论事实与价值》(四川大学出版社,2019)第3章第1节。

   在西方思想史上,上帝的观念占有格外重要的地位[1],这不仅表现在哲学论争中,亦体现在人们精神生活的方方面面。但要在现代性的语境中,来讨论这一传统上曾占有支配性地位的观念,却意味着格外的困难。原因何在?因为所谓“现代性”,尽管我们对此概念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理解,但其中有一项内容,却无论如何都是不容回避的,即一种总体性的世俗化浪潮。卡斯培说:“‘世俗化’意指一种进程,它曾导致对于世界及其专门领域(如政治、文化、经济、科学等等)的某种理解,也导致对它们的某种处理,这种处理至少要脱离它们的超验根据,并以一种纯然内在的方式去思考它们、处理它们。”[2]简而言之,世俗化意味着去形而上学化,而在传统的形而上学中,包含着上帝、神话等超验的内容。

   在一个世俗化的世界中,讨论超验的“上帝”,当然极为困难[3]。在此之外,二十世纪上半叶人类所遭遇的种种巨大的苦难,也为讨论这一问题设置了新的障碍。在纳粹德国,人们遵照最高领袖的旨意,采用新的技术手段,有计划、有步骤地屠杀了六百万犹太人。有犹太思想家说,奥斯威辛的存在,“[……]使整个传统的上帝观念成了问题。”[4]而从思想的角度看,继尼采喊出振聋发聩的“上帝死了”之后,二十世纪的神学家朋霍费尔也说,现代的人类已经成年,不再需要上帝。

   面对这种种困难,我们在这里讨论维特根斯坦的“上帝”,是否还是可能的呢?在以往的研究中,人们对维特根斯坦的宗教信仰,以及他本人是否是一个基督徒的问题,提出了种种不同的看法[5]。事实上,从不同的价值观念出发,人们对此问题也很难得出完全一致的结论。

   因此,本文之总体性的写作思路,不拟对上述问题提供一个简明的答案,而是想从另一个角度,即维特根斯坦本人之“意义即使用”的思路出发,考察维特根斯坦在其写作之中,是如何使用“上帝”这一语词的。笔者认为,这样一种表面看来稍显繁琐的工作,对我们探究维特根斯坦之上帝观,或能提供一种比以往的研究更为多样的丰富理解。

一、哲学用法

   讨论维特根斯坦之“上帝”的哲学用法,其文本依据,来自于《逻辑哲学论》和《战时笔记(1914-1917)》的“哲学部分”。在《逻辑哲学论》中,“上帝”一共出现了四次,让我们首先来对此逐一进行考察。

   在3.031,维特根斯坦写道:“人们从前说,上帝能创造出任何东西,唯独不能创造出任何违反逻辑规律的东西。——因为我们不能说出一个‘不合逻辑的’世界看起来是什么样子的。”[6]维特根斯坦在这里的意思,是比较清楚的,他说在传统的意义上,人们认为上帝是全能的,因此能创造出任何他想要的东西;但即使是上帝,也不能创造出违反逻辑的东西。这样一来,说上帝不能创造出违反逻辑的东西,是否是对上帝之全能的否定呢?到底该如何理解这一表面看来矛盾的说法呢?破折号之后的内容,即是维特根斯坦对这一传统问题的解释。维特根斯坦认为,命题是世界的逻辑图像,因此,如果我们想就世界有所言说,就必然是在合乎逻辑的意义上“说出”点儿什么。而“不合逻辑的”命题,则是没有意义的,因此也就无法对世界有任何“说出”。用图像论的语言,即是说,“我们不能制作非逻辑的东西的图像。”[7]通过以上解释,我们可以看到,维特根斯坦此处的“上帝”,只是就其相当一般的意义而言的。

   在5.123,维特根斯坦写道:“如果上帝创造一个世界,其中某些命题为真,那么由此它也就创造了一个世界,其中所有从这些命题得出来的命题也同样为真。同样,它也不可能在创造出一个命题‘P’为真的世界的同时,而不创造出这个命题的所有对象。”[8]在这段话中,维特根斯坦谈了两个问题:(1)以某些真的命题为基础,经合乎逻辑的运算,其所得出的命题必然为真;(2)对命题“P”进行逻辑分析,其终点是在一定形式组合中的诸名称,而如果P为真,那就意味着与诸名称相对应的诸对象必然存在。维特根斯坦通过对这两个问题的讨论,指明逻辑的世界是一个必然性的世界;而即使是上帝,也无法违反这种逻辑上的必然性。

   在6.372,维特根斯坦写道:

   因此,正如前人在上帝和命运面前止步不前一样,他们在自然律面前就如同在某种不可触犯的东西前面一样止步不前了。

   事实上,他们都既是错误的,又是正确的。[9]

   在这一段中,维特根斯坦指出,古今之不同在于,古人对自然的解释,以上帝或命运为终点。因此,在任何解释上存在困难的地方,古人都认为是上帝所为或命运使然。与古人不同的是,现代科学家以“自然律”来解释自然,而且,在科学家的眼中,古人以上帝或命运来解释自然,不过是一种迷信。但维特根斯坦对此有不同的看法。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照维特根斯坦的意见,“现代的科学世界观仅仅是一种信念,这种信念与古代人对于上帝和命运的信仰处在同一水平上,既不好些也不坏些。”[10]

   因此,维特根斯坦认为,对现代科学家而言,所谓“自然律”,即是他们的“上帝和命运”。在这里,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维特根斯坦对科学的世界观持一种批评的态度,而且也不认同进步主义的乐观主张。在对“上帝”一词的使用上,他将其和“命运”并列,表明作为古人解释自然的终极性概念,它们有大致差不多的意思,都是指某种带有必然性的东西。

   在6.432,维特根斯坦写道:“对于高超者来说,世界是什么样的,这点是完全不重要的。上帝不在世界之内显露自身。”[11]这里的“高超者”,即是指那些超验的东西,如上帝、伦理或美学的表述等。维特根斯坦认为世界是事实的总和,而事实的世界,总是充满着各种各样的冲突和意外,因此是一个偶然性的世界。而超验的东西,代表着绝对的价值,这就意味着它们不可能存在世界之内。所谓“上帝不在世界之内显露自身”,即意味着“它没有使自己显现在任何个别事实或事实的集合中。”[12]上帝是一种必然性的存在。

   通过以上对《逻辑哲学论》之“上帝”的考察,我们大致可以看到,维特根斯坦对“上帝”的哲学使用,更多地将其视为某种逻辑或形而上学必然性的东西,而较少宗教信仰的色彩。因此,在这个意义上,有学者指出:“维特根斯坦的上帝显然是一个伦理意义上的上帝,而不是基督教的那种具有人格的上帝。”[13]仅在哲学使用的意义上,我们同意这一判断。而且,在如下的考察中,这一观点还将得到更多的印证。

   让我们接着考察《战时笔记(1914-1917)》之“哲学部分”中的“上帝”。我们知道,《逻辑哲学论》作为维特根斯坦身前出版的唯一一部哲学著作,有着相对完整的形式,对其中的许多内容,维特根斯坦都做过反反复复地思考,因此大体上亦有某种一致性。《逻辑哲学论》中的部分内容,即直接取自《战时笔记(1914-1917)》,但与前者相比较,后者无论在形式还是内容方面,在一定程度上都有松散和不一致的情况。

   1916年6月11日,维特根斯坦在其笔记中写道:“关于上帝和人生的目标我知道些什么?”[14](§735)在对这一问题回答中,维特根斯坦认为他知道:(1)世界是存在的;(2)形而上学主体即“我”,构成了世界的界限;(3)人生或世界的意义,在世界之外;(4)形而上学主体即“我”的意志是善或恶的,它渗透于世界之中;(5)善或恶通过形而上学主体即“我”,与世界之外的意义联系在了一起。

   在谈了如上观点之后,维特根斯坦说:“我们可以将人生的意义,即世界的意义,称作上帝。”[15]维特根斯坦接着说:“将上帝比作父亲的比喻是与此密切相关的。”[16]将上帝比作父亲,可从两个方面来理解。一是我们的生命为他所造,这也就是说,上帝像父亲一样,是我们生命的源头;而我们关于人生或世界意义的理解,与此源头紧密相关。二是我们像小孩子信靠父亲一样,信靠上帝,并在他的庇护下成长。

   1916年7月8日,维特根斯坦在笔记中写道,相信上帝即意味着:(1)对人生意义问题的理解(§749);(2)认识到并非所有的事情都能经由世界之内的事实而获得解决(§750);(3)人生是有意义的(§751)。维特根斯坦还认为,在人生意义的问题上,上帝是我们最终的信靠。因此,他说:“我们可以将我们所依赖的东西称作上帝。”[17](§755)“在这种意义上,上帝直接就是命运”[18](§756)。在这里,无论是叫“上帝”还是“命运”,它们均在世界之外。而在世界之内,我们做什么或不做什么,都不能对其有任何改变。

   思考人生的意义,其中有一项重要内容,即我如何才能过上一种幸福的生活,从而有一个幸福的人生。在这一点上,维特根斯坦在某种程度上接受了叔本华的思想,认为我们无所欲求、从不意图改变什么,即是幸福人生的必要前提。维特根斯坦就此写道:

   为了幸福地生活,我就必须与世界保持一致。而这肯定就是所谓“是幸福的”一语的意义。(§765)

   这时,我便可以说与那个外在的意志——看起来我是依赖于它的——取得了一致。这也就是说:“我履行了上帝的意志。”(§766)[19]

   我之幸福生活,依赖于上帝的意志。而履行上帝之意志的方法,是“我放弃对事情的任何影响”[20],从而与世界保持一致。毫无疑问,这样一种关于生活和世界的看法,带有浓厚的宿命论色彩。

   在其笔记之中,维特根斯坦还将良心与上帝连在了一起,他如是写道:

   如果我的良心使我心绪不宁,那么我便与某种东西发生了不一致。但是,这种东西是什么?它是世界吗?(§768)

   如下说法毫无疑问是正确的:良心就是上帝的声音。(§769)[21]

   在西方哲学史上,苏格拉底就曾说,内心的声音是他行动的向导。而且,对行动而言,这一声音常常比理智的判断更可靠。维特根斯坦在这里,指明“我”之所以心绪不宁,不在于未与世界取得某种形式的一致,而在于没有遵从“上帝的声音”即良心的指引。在这里,“上帝”意味着某种绝对的价值和原则。

   1916年8月1日,有关“上帝”,维特根斯坦在其笔记中写道:“所有实际情况都是上帝。”[22](§826)“上帝就是所有实际情况。”[23](§827)说所有实际情况是上帝,即是说上帝即世界,但按照维特根斯坦一贯的表述,上帝是在世界之外的。如何理解这两句话呢?笔者认为,正如我们前面已提到的,维特根斯坦的笔记写作,具有高度的探索性,因此存在表述不一致或前后矛盾的地方。而且,维特根斯坦也本未打算出版这些东西。

   那么,这是否意味着,我们无法对这两句话提出合理的解释呢?笔者不认为是这样。这里的关键,是如何理解“世界”这一概念。照《逻辑哲学论》中的理解,世界是所有事实的总和,但在这一标准的表述之外,维特根斯坦对此是否还有另外的理解呢?我们在其1916年6月11日的笔记中,找到了这样一条表述:“那个生命就是世界。”[24]也就是说,在某种临时性的用法中,维特根斯坦曾将世界理解为“生命”。由此做一个简单的替换,即可看到,所谓上帝即世界,即是说上帝就是生命。考虑到相关的上下文,“上帝即生命”的意思,即是说上帝是我们生活的意义。

二、神学用法

   说维特根斯坦之“上帝”的“神学用法”,并非意味着维特根斯坦对神学感兴趣或在这一领域内做出了多大的贡献。有关神学之目的,卡斯培说:“神学的全部目的便是以一种科学反思的方式把握住作为信仰之一部分的理解、寻求(quaerere)和提问。当神学把信仰中固有的问题转换为一个科学的问题时,它并不是在建构某种与信仰不同的(aliud)东西,而只不过是以不同的方式(aliter)说出那同一种信仰,并且赋予它一种有条不紊的科学的反思形式。”[25]简而言之,神学的工作,即是为信仰寻求理性的证明。

   但在对信仰的理解上,维特根斯坦认为,信仰是一种激情,它无关乎理性。理性的证明或反驳,在根本上无助于信仰当然也对其构不成任何实质性的挑战。从这个角度看,维特根斯坦不可能对正统意义上的神学研究有多大的兴趣。因此,我们在这里的考察,只不过是说,在相当宽泛的意义上,维特根斯坦在其笔记中对“上帝”的部分谈论,或多或少涉及到了神学的议题。我们以下的工作,即对此进行一个概要性的考察。

   1937年,维特根斯坦在笔记中写道:

   克尔凯郭尔写道:如果基督教这样宽容和和蔼,那上帝为什么在《圣经》中使天国和地狱共存同行,并且威胁要进行永恒的惩罚呢?——问题: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圣经》这样含糊呢?如果我们想警告某人注意可怕的危险,能否给他去猜个谜,谜底是警告的内容呢?——可是哪个会说《圣经》确实含糊呢?在这种情况下,“出个谜”难道不是关键吗?另一方面,难道更直接的警告一定会引起错误的结果吗?上帝要四个人详细叙述他的化身耶稣的生活,他们的叙述在各种场合都不一样,前后矛盾——然而,能否说:重要的是,这种叙述不应超乎寻常地显得合情合理,从而不应被看做本质的、决定性的因素呢?因此,不应该不适当地相信字面意义,而精神应该享有它的正当权利。[26]

   在这段话中,维特根斯坦先是接过克尔凯郭尔的话头,重新提出了这一问题,即上帝既然是仁慈的,为什么还要有惩罚?而且,在关于惩罚的问题上,《圣经》的记载为何如此之含糊?直接的警告不更好一些吗?它难道就是要让我们来“猜谜”吗?更进一步,维特根斯坦指出,《圣经》在一些事情的表述上,有矛盾和不一致的地方,这又作何解释呢?在这里,尽管我们无法对上述问题提供有效的解答,但可以清楚地看到,维特根斯坦的这一系列提问,涉及如何诠释《圣经》的一些重大的原则问题。在这段话的结尾处,维特根斯坦认为,我们对《圣经》的理解,不应该只是死扣字眼,而应该更多地关注其在精神层面上所揭示的内容。

   关于惩罚,维特根斯坦在其后来的思考中,对此问题有持续地探讨。1949年,他在笔记中写道:“人可以不用惩罚的概念去说明地狱惩罚的概念吗?或者说,不用善良的概念去说明上帝善良的概念吗?”[27]对此问题,维特根斯坦在这里虽未给出明确的回答,但按照他后期哲学的思想,不用惩罚或善良的概念,我们就无法对“地狱惩罚”或“上帝善良”的说法给予合理的说明。正如我们不先有计算的概念,就无法理解“心算”是什么,以及如果不先以物理时间为参照,“记忆时间”就是不可能的[28]。

   1937年,维特根斯坦在其笔记中,还表达了这样的思想,即我们无法脱离某种生活形式而对“上帝”这样的语词有切实的理解。他这样写道:

   我读到:“除了圣灵以外,没有人可以说耶稣是上帝。”——这是真的:我不能称他为上帝,因为这对于我来说等于什么没有说。我可以称他为“完人”,甚至“神”——或者说,他被人如此称呼时,我能够理解:但是我不能有意吐出“上帝”这个词。因为我不相信他将会审判我:因为那对于我等于什么也没有说。只有我过着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时,这个词对我才有一定意义。[29]

   维特根斯坦在这里表明,在根本的意义上,他无法理解“上帝”一词意味着什么。因为他不相信上帝对人的审判。而且,直到1950年,他仍说:“上帝如何审判一个人,这完全是某种我们不能想象的事情。”[30]

   非宗教徒不能想象上帝对人的审判,但这并不意味着,宗教徒们相信末日审判是一种错误的信念。事实上,相信末日审判,对宗教徒们的生活有着相当广泛而切实的影响。从这一角度看,某些语词或命题的意义,只有在一定的生活形式之上,才能真实地显现出来。宗教命题即是其中的一种,它的意义之显现,一定是与某一种生活形式相连,而不在于科学意义上的真或假。有关这一点,正如皮尔斯所言:“宗教命题的意义不在于如果它是真的它必然会产生的功能,而是一种使信服它的人的生活产生重大差别的功能。宗教信仰不同于事实信仰,它不是假设,它不以事实为依据,它不被视为有多大的可能性。”[31]

   我们知道,在前期维特根斯坦那里,命题的意义在于对事实的“反映”,故而,那些对世界无所言说的“命题”,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命题,它们是毫无意义的。而有关超验事项如关于上帝的言说,也就是不可能的了。但在后期维特根斯坦那里,宗教命题之所以有意义,并不在于它们对某种事实有所陈述,而在于和宗教实践密切关联。1950年,维特根斯坦写道:

   我是怎样知道彼此说相信上帝的两个人所说的是同一个意思呢?而这同一个意思恰恰是指信仰宗教的三位一体呢?一种强调某种特殊的词、句子的使用而制止其他的词、句子的使用的神学,并不能更清楚地解决任何问题(卡尔·巴特)。正如有人所说的,神学好像是用词所示意的,因为它想要说明某些事物而不知如何表述。实践产生了词的意义。[32]

   在这段话中,维特根斯坦明确指出,实践是宗教表述之意义的来源。因此,两个宗教徒有关宗教事项的说法,之所以说的是同一个意思,并不是因为对相同事实的描述,而在于他们有着彼此相近的生活形式。如此,非宗教徒无法确切地把握和理解宗教徒们所说的话,即是相当自然的了。这里没有什么太过神秘的东西。非宗教徒也没有足够的理由,去指责相信上帝是一种非理性的行为。

   事实上,在理性与信仰的关系上,正如我们以上已简单提及的,维特根斯坦并不认为理性与信仰有多大的关系。在他看来,某种生活方式的形成或各种痛苦的体验,才是一个人走向信仰的关键。在1950年的笔记中,维特根斯坦写道:

   上帝存在的证明应真正是某种使人自己确信上帝存在的东西。但是,我认为这种证明的信奉者们想要做的是给他们的“信仰”提出一种用他们的理性去分析和论证的基本原则,虽然他们决不会使自己把信仰当成这种证明的一个结果。也许,有人会说:“使某人确信上帝存在”通过的是某一类教育,通过的是他的这种或那种生活方式的形成。

   生活可以教育人相信上帝。而经验也会带来这一点。但我不是说视觉和感觉经验的其他形式向我们表明“这种存在物的存在”,而是指各种痛苦的体验。这些感觉经验既不以感觉表象向我们表明对象的方式来表明上帝,也不造成我们对上帝的想象。[33]

   维特根斯坦在这里指出,信仰并非理性证明的结果。在理性与信仰的关系上,信仰是在先的,而理性的证明不过是对信仰的一种辩护,但却极少有人因为信服某一理性的论证,从而走向信仰的道路。某一类教育,某一种生活方式的形成,各种各样极端痛苦的体验,使一个人进入到信仰的世界之中。这样一个过程,并非是全然理性的,但我们也不能说它就是非理性的。从这个角度看,神学工作的主要目的,是对信仰之合理性的辩护,它或许能使一个宗教徒的信仰更加坚定,却很少能以这种方式,将一个非宗教徒带入信仰。维特根斯坦的这一看法,指明了宗教信仰与生活之间的密切关联,也从某一角度“证明”了一句老话,即理论是灰色的,而生命之树常青。

   在其笔记中,维特根斯坦还对不少传统的宗教教义,持一种怀疑的态度,他不相信奇迹,对上帝“拣选说”也存有异议。从这些方面看,维特根斯坦大概算不上一个正统意义上的宗教徒。

   大约在1944年,维特根斯坦在笔记中写道:

   奇迹仿佛是上帝做出的一种姿态。如同一个人迅速坐下来,然后做出给人留下印象的姿态一样。上帝使世界平稳地运行,然后伴随着由一种象征自然姿态出现的圣徒的言词。如果圣徒对仿佛尊敬他而在他周围弯曲的树讲话时,这也许是一个实例。——现在,我相信这能发生吗?我不相信。[34]

   将奇迹视为上帝做出的一种姿态,为的是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维特根斯坦的这一观点,或许并未能为一般的宗教信徒所能接受。在圣徒传播上帝的话语之时,树木亦为表尊敬而呈弯曲之态,这在宗教信徒看来,即是一个奇迹,是对上帝之全能的证明。但维特根斯坦却始终无法相信这样的事情,尽管他一直试图去理解,并对宗教信仰者抱有极大的尊敬。

   关于“拣选说”,维特根斯坦在其1948年的笔记中写道:

   如果上帝真的选择了那些被拯救的人,那为什么上帝不依据国籍、种族或性情而选择他们就没有任何理由。或者说,为什么这种选择在自然规律中找不到表现形式,就没有任何理由。(当然,上帝之所以能够进行这种选择,就在于他的选择符合了某一规律。)[35]

   在这段话中,维特根斯坦对上帝以什么标准来选择被拯救者,心存疑惑。假如上帝选择了一些人,但有什么理由可以说,他所依据的标准比国籍、种族、性情或自然规律的标准更合理?当然,维特根斯坦承认上帝一定是以某一规律进行选择的,但这种标准具体是什么,就不是我们所能知道的了。

三、私人用法

   维特根斯坦在其《哲学研究》中,有一个著名的“私人语言论证”,而其论证的目的,在于表明私人语言是不可能的。为避免不必要的联想,有必要指明的是,我们这里所说的“私人用法”,并不是一个论理词,而只是就平素意义而言的。

   维特根斯坦参加了一战,并在此期间写了多本笔记。这些笔记的内容,一部分是关于哲学的,一部分是其私人生活的记录。在写作私人生活的部分时,维特根斯坦使用了简单的密码;而有关哲学部分,除极少量的例外,则始终是以通常的形式写出。这一写作形式上的不同,表明维特根斯坦在哲学和私人生活之间,有比较明确、清楚地区分。这些笔记中的“哲学部分”,于1961年出版,并成为理解前期维特根斯坦哲学思想的重要材料。但其中的“私人部分”,其完整形式于1985年在西班牙出版,而德文版更是迟至1991年才问世。

   从本文的视角出发,维特根斯坦在其私人笔记对“上帝”的谈论,并非是不重要的。事实上,如果忽略了这一部分内容,我们对维特根斯坦上帝观的理解,就必定片面甚至是不得要领的。幸而韩林合编译的《战时笔记(1914-1917)》[36],完整地收录了“哲学部分”和“私人部分”的内容。我们以下所编排的材料,都来自于韩林合译本。但基于本文的问题意识,这里所摘录的只是维特根斯坦直接谈及“上帝”的部分。有必要说明的是,为了阐释的方便,我们在每段材料前加了相应的编号。编号后的日期,即维特根斯坦的写作时间,具体内容之后的页码,则对应于韩林合译本。

   (1)1914年8月15日 谦卑地做工作,为了上帝的缘故不要丧失自我(自我)!!!!因为当一个人将自己让与他人时,他最容易丧失自我。(P151)

   (2)1914年8月25日 我现在处于一个极度困难的时期,因为事实上我现在又像在林茨中学时期那样被出卖和告密了。只有一件事是必要的:能够静观发生在你头上的一切事情。集中心思!愿上帝帮助我!(P153)

   (3)1914年9月12日 下午少尉听到附近有枪炮声。我非常兴奋。有可能我们要进入战备状态。如果发生了射击,我应该如何做?我并不害怕被击中,只是害怕不能像样地完成我的义务。愿上帝给我以力量!阿门。阿门。阿门。(P156)

   (4)1914年9月15日 现在在削土豆皮时我能进入最佳的工作状态。因此,我总是毛遂自荐地做这件事。削土豆皮之于我就如同磨镜片之于斯宾诺莎一样。与少尉的关系变得比以前冷淡了。但是要有勇气!守护神不会放弃这样的人——!愿上帝保佑我!现在我终于有机会做一个正派的人了,因为我直接面对着死亡。愿精神照亮我!(P157)

   (5)1914年10月6日 上帝保佑我。(P162)

   (6)1914年10月9日 接到命令:所有人员都全副武装,到甲板上集合。上帝保佑我!(P164)

   (7)1914年10月11日 上帝保佑我。(P165)

   (8)1914年10月12日 愿上帝保佑我!(P165)

   (9)1914年10月20日 上帝保佑我。——(P168)

   (10)1914年10月25日 上帝保佑我!——只不过来了架俄军飞机。(P169)

   (11)1914年11月5日 ——愿上帝给予我力量。——(P174)

   (12)1914年11月7日 我渴望找到一个正直的人,因为在这里我被不正直包围着。但愿上帝不会离弃我,始终存在于我之中。——(P174-175)

   (13)1914年11月8日 愿上帝帮助我!!!(P176)

   (14)1914年11月13日 愿上帝给我以理性和力量!!!——。(P177)

   (15)1914年11月24日 上帝保佑我!——(P181)

   (16)1914年11月26日 现在听说我们要搬进冬营地。如果是这样,那么或许不得不与所有人睡在一起。愿上帝防止这样的事发生!!——

   无论如何不想失去镇静!愿上帝保佑我!——!——!(P182)

   (17)1914年11月30日 只为自己的精神而活着,将一切全部交付给上帝!——。(P183)

   (18)1914年12月1日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上帝会保佑我!——(P183)

   (19)1914年12月2日 千万不要忘记上帝。——(P184)

   (20)1914年12月5日 非常想念亲爱的大卫!愿上帝保佑他!和我!——(P184)

   (21)1914年12月6日 愿上帝保佑我!——(P185)

   (22)1914年12月7日 一切均掌握在上帝手中。——。(P185)

   (23)1915年2月10日 究竟等到什么时候我才会再有新的想法呢??!所有这一切都掌握在上帝的手心中。(P195)

   (24)1915年3月7日 上帝是爱。(P199)

   (25)1916年3月29日 我没有时间!上帝啊!但是,这的确是显而易见的,因为如果我死了,我也没有时间工作。现在在视察。我的灵魂收缩在了一起。愿上帝照亮我!愿上帝照亮我!愿上帝照亮我的灵魂。(P205)

   (26)1916年4月7日 愿上帝帮助我。我是一个可怜的、不幸的人。但愿上帝听到了我的声音,赐我以平静!阿门。(P206)

   (27)1916年4月18日 要有勇气!上帝会帮助我的。(P207)

   (28)1916年4月20日 愿上帝使我变好一些!这样,我也会变得快乐一些。今天或许就会到火炮阵地。愿上帝帮助我。(P207)

   (29)1916年4月23日 愿上帝帮助我。……恳求上帝帮助我!(P207)

   (30)1916年4月26日 炮兵连的军官看起来很喜欢我。这省却了我许多烦恼。谢谢上帝。(P208)

   (31)1916年4月27日 恳求上帝帮助我活下去。今天我预感晚上会有警报。果真今天晚上进入战斗准备。愿上帝帮助我!阿门。(P208)

   (32)1916年4月28日 愿上帝保佑我。(P208)

   (33)1916年4月29日 思考上帝。愿你的意志实现!愿上帝保佑我。(P208)

   (34)1916年4月30日 今天在火力袭击中又到侦察员那里去:一个人只需要上帝就可以了。(P208)

   (35)1916年5月3日 过得很艰难!愿上帝保佑我,帮助我。阿门。但愿我能免除这个巨大的苦难。但是愿你的意志实现。(P209)

   (36)1916年5月4日 或许死亡的临近给我带来了生命之光。愿上帝照亮我。我是一条虫子,但是通过上帝我成为人。愿上帝帮助我。阿门。(P209)

   (37)1916年5月5日 上帝帮助我!!(P209)

   (38)1916年5月6日 始终有生命危险。因为上帝的恩赐平安地度过了一夜。(……)愿生活于内在的平静之中!但是你如何获得这样的平静?只有经由这样的方式:按照上帝的意志去生活!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生命才是可以承受的。(P209)

   (39)1916年5月7日 晚上安静地过去了。谢谢上帝。只有我是受苦之人。(P209)

   (40)1916年5月8日 愿上帝保佑我!我周围的人与其说是卑鄙,不如说是具有异乎寻常的局限性。这使得我几乎不可能与他们进行交往。(P210)

   (41)1916年5月10日 因为上帝的恩赐现在感觉非常好。可惜的是我无法工作。但是愿你的意志实现!阿门。但愿在危险中它不会抛弃我!!——。(P210)

   (42)1916年5月16日 可能会死掉。愿上帝保佑我!永远的阿门。我是一个软弱无力的人,但是它使我坚持到今天。永远赞美上帝,阿门。我将我的灵魂献给主。(P210)

   (43)1916年5月21日 愿上帝将我做成更好的人!(P211)

   (44)1916年5月25日 遭到了枪击。这是上帝的意志!(P211)

   (45)1916年5月27日 据说今天或明天俄军将发起进攻。这是上帝的意志。我掉进了罪孽的深渊之中。但是上帝会宽恕我。(P211)

   (46)1916年5月28日 思考人生目标。这仍然是你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我应该更幸福一些。噢,但愿我的精神更坚强一些!!!愿上帝保佑我!阿门。(P211)

   (47)1916年5月29日 愿上帝保佑我。(P211)

   (48)1916年7月26日 我太软弱。我太软弱!恳求上帝帮助我。(P213)

   (49)1916年8月6日 上帝,请赐我以抵抗心灵疾病的力量和内在的毅力。愿上帝使我保有好的心情。(P214)

   (50)1916年8月13日 还在徒劳地与我的糟糕本性做斗争。愿上帝使我坚强起来!——(P215)

   (51)1916年8月19日 被卑鄙包围着!不久会成为干部,离职到后方。对此感到很高兴。被卑鄙包围着。上帝会来帮忙的。(P215)

   (52)1916年9月12日 心情沮丧。孤独,孤独!谢谢上帝:路斯还活着。(P215)

   从以上所摘录的笔记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维特根斯坦在其私人日记中,非常密集地谈到了“上帝”。而且,在不同的生活情景中,“上帝”的用法亦极为多样。尽管不免要漏掉许多内容,但从本文的视角出发,我们仍试图对如上内容进行一个概要性的解读[37]:

   (一)在战争之中,面对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以及不确定的未来和命运,维特根斯坦祈求上帝的保护,这表现在第(3)(5)(6)(7)(8)(10)(27)(28)(33)(34)(36)(37)(38)(44)(45)(46)等段落中。

   (二)周围人的粗鲁、愚蠢和无礼,给维特根斯坦造成了极大的精神困扰,他祈求上帝给予他远离这些人的机会,并不因外在环境的恶劣而丧失自我,这表现在第(1)(2)(12)(16)(26)(29)(30)(31)(40)(48)(49)等段落中。

   (三)尽管身处危局,但维特根斯坦仍不断努力思考,以期在哲学工作上有所进展。当这方面的工作进展不佳时,他祈求上帝的帮助,这表现在第(4)(8)(23)(25)(41)等段落中。1914年10月17日,维特根斯坦写道:“你要记住,工作是一种多么大的恩赐呀!”[38]亦表明身处险境之中的维特根斯坦,对其思想工作的看重。

   (四)在孤独的生活中情绪低落、心情沮丧,或面对某个突如其来的好事,要表达自己的欣喜与感激之情时,维特根斯坦都选择向上帝祈祷,这表现在第(9)(11)(13)(14)(15)(17)(18)(19)(20)(21)(22)(24)(32)(35)(39)(42)(43)(47)(50)(52)等段落中。“祈祷就是思考人生的意义”[39],表明维特根斯坦对上帝的呼求,根本说来即是对人生意义的思考。  

四、结语

   在进行了如上考察之后,我们来对维特根斯坦有关“上帝”的用法做一简要地总结。

   概而言之,在其哲学用法中,维特根斯坦的“上帝”大致有以下几种意思:(1)逻辑必然性;(2)形而上学必然性;(3)人生或世界的意义;(4)命运;(5)良心,或某种绝对的价值和原则;(6)生命,或生活的意义。在神学用法中,维特根斯坦对传统的上帝观念提出了不少疑问,认为《圣经》亦有不少含糊之处。他还认为,只有在一种恰当的生活形式中,我们才能对“上帝”一词有真切地理解。与此相关,宗教命题之意义的显现方式,即不同于科学命题;有关“上帝”的言说,也并非如他以前所认为的那样是不可能的。维特根斯坦指出,信仰并非理性论证的结果,而是缘于某种生活形式的形成,或各种极端痛苦的体验。维特根斯坦不相信上帝对人的审判、惩罚,不相信奇迹,对上帝选择被拯救者的标准心存疑惑。但尽管有如此之多的困惑,在有关“上帝”的私人用法中,我们亦可看到,身处一战之中维特根斯坦,在极端的困厄与痛苦之时,频频向上帝祷告,祈求上帝给予其信心和力量。

   通过本文所做的考察,我们可以看到,“上帝”是维特根斯坦贯穿其一生的思考。而且,这种思考是在不同层次、不同意义,乃至不同的生活境遇中进行的,因此有着难以想象的丰富性。维特根斯坦自身的经历亦表明,在现代性的语境之下,尽管我们可能并不一定会相信许多传统的宗教教义,但这并不意味着“上帝”概念是无意义的。

   注释:

   [1]参见陈嘉映等译:《西方大观念》,北京:华夏出版社,2008年,“上帝”辞条,第437-456页。

   [2][德]卡斯培:《现代语境中的上帝观念》,罗选民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11页。

   [3]上帝是否还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问题。参见[英]理查德o斯温伯恩:《上帝是否存在?》,胡自信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

   [4][德]汉斯o约纳斯:《奥斯威辛之后的上帝观念——一个犹太人的声音》,张荣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2年,第7页。

   [5]参见李文倩:《从西方文化的大背景看维特根斯坦哲学》,载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编:《哲学家o2014》,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282页。

   [6][奥]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韩林合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16页。

   [7]黄敏:《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哲学论>——文本疏义》,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75页。

   [8][奥]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贺绍甲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63-64页。

   [9][奥]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韩林合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114页。

   [10]黄敏:《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哲学论>——文本疏义》,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433页。

   [11][奥]维特根斯坦:《逻辑哲学论》,韩林合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118页。

   [12][英]大卫o皮尔斯:《维特根斯坦》,王成兵、吴绍金译,北京:昆仑出版社,1999年,第44页。

   [13]陈启伟:《<逻辑哲学论>中的形而上学》,载湖北大学哲学研究所《德国哲学》编委会编:《德国哲学》(第一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年,第147页。

   [14][奥]维特根斯坦:《战时笔记(1914-1917)》,韩林合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114页。

   [15][奥]维特根斯坦:《战时笔记(1914-1917)》,第114页。

   [16]同上。

   [17][奥]维特根斯坦:《战时笔记(1914-1917)》,第117页。

   [18]同上。

   [19][奥]维特根斯坦:《战时笔记(1914-1917)》,第118页。

   [20][奥]维特根斯坦:《战时笔记(1914-1917)》,第115页。

   [21][奥]维特根斯坦:《战时笔记(1914-1917)》,第118页。

   [22][奥]维特根斯坦:《战时笔记(1914-1917)》,第125页。

   [23]同上。

   [24][奥]维特根斯坦:《战时笔记(1914-1917)》,第114页。

   [25][德]卡斯培:《现代语境中的上帝观念》,罗选民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20页。

   [26][英]维特根斯坦:《文化和价值》,黄正东、唐少杰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4年,第42-43页。

   [27][英]维特根斯坦:《文化和价值》,第113页。

   [28]参见[芬兰]J.欣提卡:《维特根斯坦论存在与时间》,江怡译,载《世界哲学》2015年第6期,第5-14页。

   [29][英]维特根斯坦:《文化和价值》,第45页。

   [30][英]维特根斯坦:《文化和价值》,第122页。

   [31][英]大卫o皮尔斯:《维特根斯坦》,王成兵、吴绍金译,北京:昆仑出版社,1999年,第115页。

   [32][英]维特根斯坦:《文化和价值》,第121页。

   [33][英]维特根斯坦:《文化和价值》,第121页。

   [34][英]维特根斯坦:《文化和价值》,第62页。

   [35][英]维特根斯坦:《文化和价值》,第102页。

   [36][奥]维特根斯坦:《战时笔记(1914-1917)》,韩林合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

   [37]要说明的是,我们如下进行的概要性解读,只是一个非常大概的分类,而丝毫不具有逻辑上的严格性。

   [38][奥]维特根斯坦:《战时笔记(1914-1917)》,第167页。

   [39][奥]维特根斯坦:《战时笔记(1914-1917)》,第1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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